「他一定說No啦。」
這是我最近一次又被爸拒絕: 大哥聽說Medicus®高爾夫球練習桿能增進球技而且避免運動傷害, 想買一支木桿和一支鐵桿送給爸。 但是大哥本身尚未打高爾夫球, 所以打電話和我商量。 我告訴大哥:「他一定說No啦。」大哥也有同感。可是想到如果爸不要, 我自己也可以用, 所以我還是買了, 而且用後覺得確有幫助。 果然, 爸來訪時, 真的連試試看都不肯。
到目前為止, 爸一定對很多人說過無數次的「No」了。但是, 我想這是他第一次要向他服務的醫院說「Bye」吧。 從我有記憶開始, 爸好像就一直在這間醫院服務。 因此, 我也從來沒仔細想過這件事會改變。 對我而言, 直到今年, 爸的退休才真的成為家人的話題。 自己、親近的人、或是身邊的人有所改變的時候, 總是我們省思的機會。 妹妹寄來email說:「為父親榮退寫一篇文章吧。」 爸辛勤工作這麼多年, 給我們生活、教育、品格、和謀生能力, 我很感謝他, 卻也希望將感謝訴諸行動, 而不在文字。 另外, 由於台灣的傳統文化, 像爸這樣的醫生很自然地會受到許多病患、親友、學生、廠商等的尊重和推崇—大家並不是要捧Laureate Professor (LP); 也因為爸確是個好人, 爸在醫院服務的這個階段應該已經得到夠多的讚譽了吧。 因此, 在這篇文章中, 我並不打算感謝和讚美爸太多, 只想和大家分享在這個階段中我所經歷的幾件和爸有關的小事—多數是他向我說No, 也祝福爸在新的階段有更輕鬆開放的心, 無入而不自得, 和媽都愉快地生活。
很多年前, 有一次我到爸服務的醫院, 準備等爸下班一起回家。 在醫院的研究大樓剛好遇到爸, 所以一起向他的辦公室走去。 在走廊中我剛好看到有一間辦公室門口的一個櫃子上有一份報紙。 可能是因為被新聞標題吸引, 我就走到那個櫃子旁邊, 準備要看一下新聞內容。 爸問我要做什麼。我說我想站在那裡稍微看一下那則新聞, 他可以先回辦公室。 爸很嚴肅地說不行, 因為那份報紙是別人的, 不是我的, 也不是公用的, 沒有主人的允許, 即使我只是站在那裡看都不可以。 當時我覺得爸真是過分嚴肅了。 但後來我從許多方面來想這件事, 都覺得爸是對的; 尤其在增加一些人生經驗後, 更覺得他是對的。 在我小時候還聽不懂「瓜田李下」的典故和意義時, 印象中就聽過爸說這句話了。 這個「報紙事件」讓我謹記至今。
也在很多年前, 有一次我到醫院附近。我想到那天爸有門診, 就想到門診和爸打個招呼; 因為時間過了中午, 也問看他吃午餐沒有。 爸很忙, 也還沒吃午餐。 我說：「我去Burger King買一個漢堡給你吃。」爸說不要。我很習慣爸對我說No。 我也知道爸覺得漢堡太貴, 而且也不願意麻煩我來回多走一趟路。 但是我覺得漢堡很方便, 所以還是去買了兩個漢堡, 並拿一個漢堡給爸。 爸接過漢堡, 不到一分鐘就把它囫圇吞下—小朋友請不要模仿, 讓我目瞪口呆。 我不敢再繼續打擾他, 就離開了。 爸吞噬漢堡的那一幕, 我到現在也都還記得。 後來我在留學和工作時也常常飲食不正常, 甚至造成胃部發炎, 但是我從來都做不到以那麼快的速度吃下漢堡。 又例如每次要提行李、搬東西時, 爸總是搶著出力, 而且找理由叫我不要出力, 爸的逞強一直令我擔心。但是我也感到人體構造雖然大同, 卻有小異—無論腦力、體力、消化力、免疫力、恢復力等等, 都還是有些差別。 爸總是盡力學習、工作、和助人。 雖然我的體質差爸很多, 但是由於潛移默化或是遺傳, 有時朋友也說我太拼命。 希望爸在新的階段中, 以及大家在每一階段中, 盡力之餘, 也適度地放鬆。
另一次讓我難忘的No是在2002年春節期間。醫院來電說祖母生命垂危。 爸馬上連絡叔叔, 兄弟兩人立即要前往醫院。 我看到爸接電話的情形, 也趕緊準備要和他一起去醫院。 但是爸堅持我不可以去。 我一直以為祖母過世時我一定會在她旁邊, 結果卻非如此。 許多年前, 聽說若是在晚上剪指甲, 就無法見到親人最後一面。 雖然這種說法毫無根據, 邏輯上也沒說若白天剪指甲就能在親人臨終時在場, 但是還是寧可信其有地, 總在天黑之前剪指甲。 祖母在我出國繼續學業之前即中風癱瘓。 畢業後回台北工作, 看到祖母的情況, 聽爸和弟弟說情況只會愈來愈壞, 而祖母再入院後也聽說有些看護人員並沒有善待祖母, 又因工作等等因素也不能常去醫院看祖母, 後來就推己及人地希望祖母能早日不太痛苦地解脫。 同時, 也很慶幸人在台北, 相信至少在祖母臨終時能在她旁邊。 然而, 因為爸執意我不能去, 結果祖母過世時我還是未能參與。 我一直沒有問爸為什麼那堅持不讓我和他一起去醫院, 但是他一定已經考慮了一些我沒想到的因素。 現在想起來, 爸的No至少破除我的剪指甲迷信—在當時爸和叔叔一定悲傷極了, 我不可能還固執地自己跑到醫院, 製造麻煩。 此外, 我們所重視的人、事、物對我們所說的No, 通常會特別使我們難以忍受。 其實, 當我們所愈重視的人向我們說No時, 我們愈應該設身處地為他們想想看, 並盡量和他們溝通; 除非我們非常肯定我們的判斷沒有風險, 最好還是尊重他們的選擇吧。
然而, Mr. No卻也有阿沙力的時候。在我留學時, 同校中有位大學時代的同學想轉到畢業後比較容易就業的電機系讀博士, 卻沒有足夠的錢支付學費和生活費。 我打電話問爸可不可能幫忙。 爸只問這位同學是否用功, 然後就很阿沙力地答應了。
爸多年來的No, 大概推掉了很多機會和利益, 然而卻也使以這間醫院為榮的他一直留下來服務, 到現在才從該院退休。 而且, 爸的No應該也使他避免了許多誘惑和紛擾, 這是很值得慶幸的。 無論如何, 爸的No總是讓家人不願立即心服口服。因此, 妹夫建議了很好的方法, 就是在被拒絕三次後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放棄。 進一步想, 爸的No: (一)多半是因為節儉、客氣、或保守--不想浪費資源、麻煩別人、或改變現狀(可能稍許和下述第二類重疊); (二)常常也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 (三)但是我想有時也是由於種種因素的影響所養成的default反應, 反射動作地說出台語的「無啦」、「免啦」、「不會」等等。雖然爸還是可能對我的期望說No, 在新階段的開始, 我期望他對高熱量食物說No, 並且開始將第一類的No轉變成阿沙力的Yes或是第二類的No, 也將第三類轉成第二類。祝福他有個愉快且豐盛的新階段。 也希望大家諒解他的No, 秉持與發揮耐心, 繼續給他鼓勵和幫助。 嗯, 想到第一類, 我就為阿沙力的爸又訂購了Medicus®木桿和鐵桿。
